阿躺

蒜头王八实名爱好者

久别重逢

我在周末收到了一封来自某户人家寄来的录用信,上面说愿意雇佣我作为个人的全勤护工,工资可观,这对于一个刚毕业急需工作的年轻人着实是一次不可多得的机会,我想也没想的应了下来,第二天便收拾了简单的行李前去信上标注的小镇。镇子离市区不算很远,但也是个僻静又少有外人到访的地方,我提着箱子向行人打听住址,最终提前二十三分钟站在了雇主的家门口,整理好衣服,紧张兮兮的按下了门铃。

商店的老伯告诉我,那户人家住着近卫局十几年前最享有盛名的两位警官,她们离职后选择在此定居,从那已经过去了十余年。前些日子其中一名叫星熊的警官去世,或许这也是陈警官选择雇佣护工的原因。而我又听说陈警官为人严厉,不免紧张起来。前来开门的是一位略显年迈的夫人,靛蓝的长发参杂着些许银白,她似乎没什么精神,红色的眼睛半垂着,见了我也只是淡淡的一瞥,意示我进屋再聊。

不是很愉快的见面,好在也不是最糟,从那天起我就这样稀里糊涂的在陈警官的家里住了下来。到的时候正踩着夏天的衣角,没了雨季烦闷的湿热,空气终于在每天的黄昏变得凉爽起来,每到这时我需要陪着陈警官在镇子里转转,绕过横穿田野的小溪,在一处用白墙和雕花栏杆围起来的墓地稍作停留,我等在外面,直到夜幕来临再陪她缓缓归家。

陈警官并没有我想象中的那般苛刻,她会在天刚刚泛起白光时醒来,为窗台上的每一盆花浇水,等待我到来的空隙里看一本最近热销的推理小说,对做早餐的我说谢谢。我们在九点钟之前会去一趟早市,采购今日需要用的蔬果和牛奶,不过大部分时间都是我自己完成。刑警的经历让陈警官落下一身旧疾,稍微冷些的日子里,她的关节便会发疯似的疼痛,在星熊去世后变得越发严重。她是个要强的人,每每回去看到她缩在沙发里发抖,却会隐忍的摇摇头。工作的第一个月已过立秋,陈有时会望着窗外发呆,一坐就是一个早晨。她叫我买些柴火回来,清理好壁炉,晚上燃起炉火,映亮陈的眼眸。红色的眼睛里跳动着火光,比起生命,我窥见的更多是平静。

花店的老板愿意给陈留下精心保存的鲜花,好让她能在傍晚时分为星熊警官换掉昨日还未枯萎的花束。我未曾跟着她进过那座白色的墓园,只能看见陈警官握着那束灿烂无比的花朵,缓慢的,缓慢的走进由石碑构筑的森林。陈警官不愿意别人把她当老人看待,包括她自己,所以她的脊背总是挺拔的,脚步也沉稳有力,除了眼角无法掩盖的皱纹和日渐密集的白发,似乎没有迹象证明她已年近七旬。可每次踏入这里,她的眉眼间总会流露出一丝疲累和倦怠,好似每当黄昏降临,她就会一遍遍的真正老去,死亡,等待第二日黎明新一季的轮回。

我好奇过两人的关系,直到有一天陈在晚饭后告诉我,她和星熊是相处四十八年的爱人。那时候两个女孩子的恋情不可能得到社会的祝福,她二十一岁认识的星熊,从那时开始相信一见钟情。接着二十二岁进了特别督察行动组共事,二十三岁表明心意,粘在一起一过就是四十八年。为此她遭过无数的白眼和议论,与家庭断绝关系,收到近卫局的警告。说这些的时候陈坐在那把老旧的砖红色软椅上,表情淡淡的,像是在陈述一个陌生人的故事。我在照片里见到了星熊警官,她是一个高的有些过分的鬼族女性,照片上弯腰揽着陈的肩膀,露出很开心的笑。

陈并不常提起星熊的事,打那之后我也没有再问过。她们的故事或许对于任何一个外人都不过只是个三分钟讲完的故事,可放在陈和星熊的身上,是实打实的四十八年。我无法理解这些数字是什么概念,自己活得连零头都不到,陈随口说说的经历或许已是我这一生。她们经历的太多太多,时间久到足以让两人衰老。陈的眉峰上挑,弯出好看的弧度,一份犀利被岁月冲淡了大半,她总是半垂着眼眸。有时我会忍不住想象,这双美丽的红色眸子,曾经会是多么闪烁,映出爱人的身影和满天星光。

我在一天收拾出一副严重氧化的银镯子,适合小孩子带的款式,缀着一个镂空的星星。陈显得有些沉默,她接过银环,手指拂过表面氧化的灰渍,忽然告诉我星熊警官是今年八月份去世。在一个炎热的,不知所措的正午,没有无意义的抢救,时间干脆利落的要了她的命。星熊葬在她们经常散步路过的墓园,那里会在盛夏开满白色的十里香,前几日星熊提到如果她们老死,于此长眠的确是个不错的选择,她们的墓碑会立在一起,上面刻着各自的姓名。

陈说在星熊离去的某天清晨,她决定去死。那天她买了花店的第一束鲜花,到墓园和星熊说了一会话,回到家后换上很久没穿的正装。手环是第一年星熊送给她的生日礼物,陈摘下来放在两人的合照旁,像是作为留给世界的回忆。她准备好剂量足以致死的安眠药,匆忙间瞥见窗外的天,云悄悄滑出画框,草坪上传来猫叫,阳光灿烂的像假的一样。

那个瞬间我忽然放弃了。陈把银环重新套在了手上,那双手仍旧有拿刀时留下的老茧,但皮肤已经变得有些松弛,手镯在她腕上像一个不合适的玩具,星星于银环碰撞发出清脆的声音。已经变得寒冷的秋天从窗外袭来,树叶落下索索作响,陈披上花格子的薄毯,低头轻轻的笑。她对我说那个瞬间她忽然想要再多活一会,生活那么的好,她想把这些都讲给星熊听。

她给我看满满衣柜的裙子,我数了数,正好四十八件,有好多年前流行过的款式,也有今年商店里看到过的新品。陈难的露出高兴的神情,她一件件拽出来给我展示,说每年生日星熊都会挑选一条长裙当做固定礼物,言语间有些炫耀的味道。她翻了翻衣柜,转而又念叨,今年好歹是送完才舍得走,一件都没有欠下。陈的生日在盛夏,我猜或许在星熊警官去世前,夏天是她最爱的季节。她会穿着新裙子和爱人并排在不那么炎热的傍晚散步,牵着手,几十年来一如二十多岁的女孩子一样。

我们在一天晚上发现了那只猫,秋末下着小雨,天寒地冻。陈把它从院子里抱回来,小猫裹在围巾里,我们不敢动它,连忙烧起壁炉,又热了些牛奶喂它。陈说她这一辈子都没想过养宠物,它们的寿命太短了,她遭不住生死离别。谈这些的时候已经快到了冬天,我蹲在壁炉前添火,热量烤着双手和脸颊。陈窝在小沙发上,膝头蹲着那只白猫。这是我工作的第四个月,日子不咸不淡的平稳运转,我递过去一杯可可,问她现在没有问题了吗。陈抿一口热茶,从杯子里升起的蒸汽让她的表情模糊不清,猫乖顺的在暖洋洋的炉火中睡成一团,陈摸了摸它的肚皮,从唇齿间滑出一个答案。

在星熊警官下葬后四个月,陈也紧跟着随之而去。那天早上出乎意料的下了场大雪,没有风,结冻的水珠从天空缓缓飘落。我冒雪赶往陈的住处,不算宽广的道路上洁白而宁静,只留下我一个人的脚印。壁炉早已熄灭,留下一堆灰色的碎屑,陈躺在舒适的被褥里,胸口趴着捡来的白猫,它看见我,小小的叫了一声。

人们都说,她俩死了都在一起。葬礼是他们的老友给办的,来了很多近卫局的同事和下属,老的少的穿着制服塞满教堂,和婚礼一般热闹。诗怀雅警官捧着一大束鲜红的玫瑰和我念叨,陈一向不喜欢白花花的一片,最后一次就遂了她的愿。陈葬在那座白色的墓园,正在星熊警官的旁边。我把带来的相框摆在玫瑰中间,墓碑前翻新的泥土很快被白雪覆盖,红色的花瓣撒了满地,在白茫茫的墓园里像明年迟来的春天。照片里的陈勾起嘴角,坐在她最喜欢的窗前。她的脊背已不似原先那般挺拔,可看向窗外时,眉眼却仍是年轻时的模样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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